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寄出的卡片 说: 四、联邦超市 “我马上来。”我边说着边走进客厅。 诺登跟在我后面,一看到那棵桦树不免哀叹一番,但是此时我对他的哀叹和换那面窗玻璃的花费并不感兴趣。我透过阳台的落地门望向湖面。微风使空气变得清新多了,当天的气温在我锯树时也上升了大约五度。我以为我们先前看到的那团奇怪的浓雾必然已经散了,但事实却不然。而且它靠得更近,已经掩到湖心了。 “早先我也注意到了。”诺登装模作样地说:“我猜,一定是某种逆温现象吧。” 我不喜欢眼前的景象。我强烈感觉到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一团浓雾。一方面是由于那雾峰陡直的边缘教人不由得惴惴不安。在自然界中,不可能有那么平直的东西;垂直面是人造的。一方面则是由于那团雾令人炫目的纯白;一片纯净而毫无变化的白,又没有湿气造成的闪光。现在它离我们只有半英里远,它的白与天空及湖水的蓝,形成一种极其强烈的对比。 “走了啦,爸!”比利扯着我的裤腿。 我们全都走回厨房。布伦.诺登又瞥了一眼那棵栽进我们客厅里的树。 “可惜不是苹果树,呃?”比利自作聪明地说:“那是我妈说的。真好笑,对吧?” 诺登说:“你妈真聪明,比利。”他敷衍地揉揉比利的头发,眼睛再度转向黛芬的胸前,他绝对不是那种让我真心喜欢的男人。 我问道:“我说黛芬,你何不跟我们一起去?”不知为了什么,我突然想要她一起来。 “不了。我想我还是留在家里,把花园里的杂草拔一拔号了。”她说。她看看诺登,又望向我,“今天早上我好像是这里唯一不必用电力起动的东西呢。” 诺登大笑起来,笑得有点夸张。 我听出她的意思,却不死心地再试一次。“你真的要留下来吗?” “当然了。”她坚定地说:“拔拔草对身体有益。” “那么,别晒太久的太阳。” “我会戴草帽的。等你们回来,我们可以一起吃三明治。” “好。” 她仰起脸让我吻她。“当心点。说不定堪萨斯路上也有被风雨吹倒的树。” “我会小心。” “你也要小心。”她又对比利说,并亲吻他的脸颊。 “知道了,妈。”他跑出门去,任由纱门嘎吱一声关上。 诺登和我跟着他走出门。“我们何不到你家去,先把压在雷鸟上那棵树锯一锯?”我问他。我突然想出很多个可以暂时不要进城去的理由。 “我现在连看都不想看。还是先吃午餐,多喝几罐这玩意儿再说吧。”诺登举举手中的啤酒,又说:“损害已经造成了,大卫老兄。” 我也不喜欢听他叫我老兄。 我们都坐进斯柯达四轮传动车的前座(车库一角,我的锄地犁刀在那儿亮晃晃的,犹如圣诞节的鬼魂)。我把车倒出去,压过一大片被暴风雨吹到地上的小树枝。 黛芬站在水泥路上;那条水泥路通往在我们家最西边的几畦菜园。她戴了手套,一手握了把大剪刀,另一手拿了除草钳。她戴上那顶旧草帽,帽檐在她脸上投下一圈阴影。我轻轻地按了两次喇叭,她举起握着剪刀的手作答。 我们驶出车道,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的妻子。 开上堪萨斯路前,我们被迫停下一次。自从电力公司的卡车驶过以后,又有一棵中等粗细的松树倒了下来。 诺登和我下车把树搬开一些,好让车子通过,结果把两手弄得脏兮兮的。比利也想帮忙,但我挥手要他推开。我怕他的眼睛被针叶刺到。古老的树木总是让我想到《魔戒》里的树人,它们想伤害你。 不管你是在雪地中玩耍、滑雪,或者只是到林中散散步,老树都想伤害你,而且我觉得只要有可能的话,它们甚至还会杀人。 堪萨斯路上倒没什么落木,但我们在好几处看到断落的电线。驶过威林营地约半英里路的地方,有根电线杆整支倒在水沟里,顶上缠了一堆乱发般的电线。 “这场风暴可真厉害。”诺登以他受过法庭训练的声音说;不过他现在倒不显得滑头,有的只是严肃。 “可不是。” “爸,你看!” 比利指的是伊利奇家的谷仓。十二年来那座谷仓一直疲态毕露地站在汤米.伊利奇的后院里,半掩在向日葵、金菊和秋麒麟草中。每年秋天我都会想它大概挨不过下一个冬季了,但每年春天它都还屹立在原地。然而现在可就不是了。谷仓被吹垮,只剩下个空架子,屋顶的木片也掉得差不多了,它的气数已尽。不知为什么,看到暴风雨来袭,将这谷仓夷为平地,让我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。 诺登喝干了手里的啤酒,用手捏扁铝罐,随手将它丢到车里的地板上。比利开口想说什么,想想又闭了嘴——好孩子。诺登来自新泽西,那里还没有用空罐换押金这条法令。我想既然我自己都忍不住捏扁罐子,他那样浪费我的五毛钱也还可以原谅。 比利开始乱转收音机,我要他试试WOXO电台。他把收音机拨到FM92,但除了嗡嗡声外,什么也收不到。他看着我耸耸肩。我沉思一会儿,在那团怪雾的方向,还有什么别的电台呢? “试试WBLM。”我说。 他把收音机指针拨到另一端,经过WJBQ——FM电台和WIGY——FM电台。那些电台都在,照常播送节目……可是WBLM,缅因州最重要的摇滚乐电台,却毫无声响。 “奇怪。”我说。 “什么?”诺登问。 “没什么,只是自言自语。” 比利又把收音机拨回WJBQ的软调音乐。没多久我们就到了镇上。 购物中心的自助洗衣机关了。没有电力,投币式洗衣机也就无用武之地,不过桥墩镇药局和联邦超市都开着。停车场上停了满满的车,而且一如每年仲夏,有不少车挂着外州牌照。在阳光下人们三五成群站着,女人和女人、男人和男人,谈着这场风暴。 我看到卡莫迪太太。这个成天和动物标本为伍,发出酸臭怪味的老太婆,穿了一身灿烂橘黄色的裤装走进超市,手臂上挂了个大如旅行箱的手提包。这时一个骑着山叶牌机车的白痴呼啸着从我的车前飞驰而过,只差几寸便撞上我的挡泥板。他穿了件卡其夹克,戴了一副反光太阳眼镜,没戴安全帽。 “你看那笨蛋!”诺登怒吼道。 我在停车场里绕了一圈,想找个好停车位,但没看到半个。就在我打算把车停远一点再走回来时,好运来了。一辆大如汽艇的莱姆绿凯迪拉克车,退出超市大门正前方的停车位。它一走,我立刻停了进去。 我把黛芬的购物单塞给比利。他才五岁,但已认得不少字。“你去推辆购物车,开始找你妈妈要的东西。我去打个电话给她。诺登先生会帮你的忙。我马上就来。” 我们下了车,比利立刻握住诺登的手。他从很小就学会过停车场时一定要握着大人的手,到现在还有这习惯。诺登有点惊讶,随即微微一笑。这让我几乎原谅了他对黛芬那副色迷迷的样子,他们两个走进超市。 我走向洗衣店和药局之间的公用电话。一个穿了紫色连身短裤,像在做日光浴的女人汗流浃背地上下拉着话筒架。 我站在她身后,两手插在口袋里,心想不知为何自己这样担心黛芬,而又为何老是记挂着那团边缘笔直的白雾,收不到的电台……和“箭头计划”。 这个穿紫色连身短裤的女人皮肤晒得通红,胖肩上布满雀斑。她看起来像个发汗的橘子。她用力挂上话筒,往药局方向转过身来,看见了我。 “省省你的铜板吧。”她说:“只会‘嗒——嗒——嗒’。”她愤愤地走开了。 我差点没用力拍一下前额。当然了,电话线不知在那里断了。有些电话线埋在地下,但有些还架在半空。 不过我还是试了试那座公用电话,黛芬戏称本区的公用电话是“紧张电话”。你不必先放铜板就可以先拨号,但等对方接听后电话又会自动切断,这时你就得尽快投下铜板,以免对方听不见声音而立即挂断。 这个设计是有些恼人,但当天却省了我的铜板。电话里没有拨号声,正如那穿紫色连身裤的女人所说,只有“嗒——嗒——嗒”的响声。 我挂上话筒,慢吞吞地走向超市,正好赶上一桩有趣的小事。一对老夫妇一边聊天、一边走向标示着“入口”的大门。 他们聊着聊着,以为门会自动打开,却撞上了玻璃门,于是两人一惊,老太太还叫了一声。他们滑稽地对望着,然后放声大笑。那位老先生随即用力为他太太推开沉重的自动门,两人才相偕入内。电力一断,你才会发现有多少不便。 我一推开门,第一件注意到的便是没有空调。在夏天里,通常他们会把冷气开到极强,只要在超市里逗留超过一小时,大概就会生冻疮了。 就像多数现代化超市,“联邦超市”的设计是以心理学为根据。现代化的行销技术将所有顾客视为白老鼠:你真正需要的东西,例如面包、牛奶、啤酒和冷冻速食品,全都放在店里最远的内侧。要到那里,你得先经过那些会刺激现代人购买欲的一切商品,从自动点火打火机到橡皮狗骨头。 一进店里,就是蔬果区走道。我看了看,没看见诺登或我儿子的踪迹,撞上大门那位老太太正在挑葡萄柚,她丈夫提着篮子。 我走过那条走道,然后左转。我在第三条走道上找到他们。比利望着一架子果冻和布丁粉,诺登站在他正后方,瞧着黛芬写的购物单。看到他一脸无奈和茫然的表情,我忍不住微笑。 我走向他们,一路经过不少半满的购物推车(显而易见,有储存食物欲望的松鼠很多,不只是黛芬一个)和许多查看货品的顾客。诺登从最高一层架子上拿下两罐水果派内馅,将它们丢进购物推车。 我开口问:“你们还好吗?”诺登立刻回过头来,显然如释重负。 “很好。对不对,比利?” “是呀。”比利忍不住加上一句:“可是有很多东西,连诺登先生也不知道是什么呢,爸爸。” “我看看。”我接过购物单。 诺登很有条理地在他和比利找出的每样东西旁边都打了个勾——约莫五、六样,包括牛奶和六罐装可口可乐。单子上至少还有十样东西还没找到。 “我们得走回蔬果区那里。”我说:“她要番茄和黄瓜。” 比利开始把购物车往回推。诺登说:“你该看看结账柜台,大卫。” 我真的瞧了一眼。有时候,报纸如果没什么大消息,就会放上这种照片,再加上一段趣味标题。 结账处只开放两个走道,排队等待结账的人形成两排长龙,经过已无存货的面包架,然后弯向右边,沿着冷冻食物的冰柜延伸,看不见尾巴。每一台新的电脑收银机都被罩了起来。 两个结账出口各有一个满面愁容的女孩,正用小型电子计算机计算购物金额。 两个女孩身旁各站了一个联邦超市的经理,巴德.布朗和奥利.魏克。我喜欢奥利,但对巴德.布朗没什么好感,他总自以为是超级市场界的戴高乐。 两个女孩每算完一名顾客的账,巴德或奥利就会将一张纸条夹到顾客付的现金或支票上,丢进暂时充当金库的纸盒里。他们看来都又热、又累。 “希望你带了本好书来。”诺登走到我身边说道:“我们也要去排队了。” 我又想到单独在家的黛芬,立刻又是一阵不安。“尽管去买你要的东西吧。”我说:“剩下的东西比利跟我可以自己来找。” “要我再多拿几罐啤酒给你喝吗?” 我考虑了一下。虽然我和诺登已恢复邦交,我还是不愿和他一起喝啤酒度过午后时光。何况现在屋里还是一团糟,有得清理的。 “抱歉。”我说:“改天吧,布伦。” 我觉得他的脸色变了一下。“好吧。”他简短说完便走开了。我望着他的背影,这时比利拉拉我的衬衫。 “你和妈咪说话了吗?” “没有,公用电话坏了。我猜电话线大概也断了。” “你担心她吗?” “没有。”我在扯谎。我很担心,可是却说不出该担心的理由,“没有,当然没有。你担心吗?” “呃,没……”但是他也很担心,他的小脸皱了两下。那时我们真该回去的,只是那时或许也已经太迟了。 五、与诺顿争吵啤 酒柜旁的讨论 证实 吉姆和他的好友麦隆就站在门外,两人手里各握了一罐百威啤酒,我细看比利,看看她还在睡,便用那件搬家工人的棉毯轻轻盖住他,他动了一下,发出几声呓语,随即又静了下来,我看看表,才中午十二点十五分,这似乎完全不可能,我觉得从我走进仓库里去找毯子,到现在至少已经过了五个钟头,然而自始至终只过了大约三十五分钟而已. 我回到奥利,吉姆和麦隆身边,奥利已经拿了一罐啤酒,并递给我一罐,我接过来,一口吞下半罐,就像早上锯树干时一样,这一大口酒使我振作了点. 吉姆姓格隆丁,麦隆有个法文姓拉福热,就是花朵的意思,听起来很滑稽,麦隆的嘴唇,下颚和面颊上都有渐干的血啧,还真像一朵花,那只被打黑的眼睛也肿了起来,穿紫红色运动衫的那个女孩从我们身边走过,对麦隆投以提放的一眼,我本想告诉他,麦隆只对想逞强的年轻小伙子有危险,但想想还是省省力气算了,毕竟奥利说的没错--他们只是做了他们自以为最正确的事,虽然那时基于盲目和恐惧,而不是为大家好,现在我需要他们做我认为最正确的事,我想这不成问题,因为他们两个已经被吓坏了,想必有好一阵子,他们还会余悸犹存,自责自疚--尤其是麦隆那朵小花,他们派诺姆出去清排气孔,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气,此刻已经荡然无存了. 我开口说“我们必须跟这些人说清楚”吉姆开口想要抗议. “奥利和我都不会说你和麦隆叫诺姆出去的事,只要你们支持他和我所要说的…关于诺姆被什么东西抓住的事” “当然”吉姆忙不失地说“当然,要是我们不说,也许有人会出去…就像那个女人…那个要回家去看孩子…”他用手背在嘴上一抹,又灌了一口啤酒“老天,真可怕” “大卫”奥利说“万一--”他顿了一下,又强迫自己往下说“万一那些触须伸进来呢?” “怎么会?”吉姆问道“你们不是把门关了吗?” “没错”奥利说“但是超市正面是整片的玻璃” 我的胃忽然有坐电梯猛降二十层的感觉,玻璃这件事我自然知道,但是目前为止都还不曾正视这个问题,我望向沉睡的比利,想到那些拥上诺姆全身的触须,我想象那些触须正要爬过比利小小的身体.“玻璃窗”麦隆喃喃说道“耶稣基督” 他们三人开始狂饮第二灌啤酒,我走开去找诺顿,他正站在二号出口处,和巴德布朗说话,诺顿的灰发很有型,长相不差,和一本正经,标准新英格兰神情的布朗,两人凑对站在一起,看来很像<<纽约客>>里的漫画. 有二三十个人不安地散在结账出口处和店面的玻璃窗之间,不少人站在玻璃窗旁,向外眺望浓雾,让我想起一群聚在工地的人群.卡莫迪太太坐在一个结账台面的输送带上,用戒烟滤嘴抽百乐门淡烟,斜阳瞟我,认定我不是她说话的对象,又别过头,神情像在梦游似的. “布伦特”我叫到. “大卫!你跑那里去了?” “我正想跟你谈谈” “有人站在冰柜前喝啤酒。”布朗不高兴地说。他说话的口吻,听起来就像在指控长老教会播放X级电影。“我从监视镜里看得见。这非阻止不可。” “布伦特?” “我告退一下,好吧,布朗先生?” “当然。”布朗双手交叠在胸前,面色阴沉地望着凸面镜。“这非阻止不可,我跟你们保证。” 诺顿和我朝卖场另一头的啤酒冷藏柜走去,经过家庭用品和服饰配件。我回头看了一眼,注意到大玻璃木框已有不少变形及破裂处,不禁感到忧心忡忡。我还想起来,有面窗子甚至已经不完整:在那怪异的“地震” 声传来时,一小片楔形玻璃从窗子左上角龟裂脱落。也许我们可以用布或什么的把那个破洞塞住——也许可以用刚才我在酒架旁看到的,一件三块五毛九的女用运动衫我的思绪猝然中断,而且我得用手背捂住嘴,仿佛制止自己打嗝。其实我要制止的是差点溜出口的笑声;用一大团布塞住破洞,来阻止那些把诺姆卷走的触须,这想法简直荒谬之至。我亲眼看到一条小小的触须勒紧一袋狗食,袋子就迸破了。 “大卫?你没事吧?” “什么?” “你的脸色——看你好像想到一个好主意或是坏主意的样子。” 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。“布伦特,那个走进店里来,说雾里有怪物抓走老约翰的人,他怎么样了?” “流鼻血那个?” “对,就是他。” “他昏倒了,后来布朗先生从急救箱里拿出嗅盐来让他嗅,他才醒过来。怎么?” “他醒来后,还有没有再说什么?” “他又开始胡说八道,所以布朗先生把他带到办公室去了。有些女人被他吓坏了。他似乎很高兴躲开;好像跟玻璃有关吧。布朗先生告诉他说,经理办公室里只有一扇小窗,而且外面还加了铁丝网时,他似乎很乐于待在里面。我想他大概还在那里。” “他说的是真的。” “才怪。” “你记得我们听到的那声砰响吗?” “你记得我们听到的那声砰响吗?” “可是.大卫——” 他很害怕。我不住提醒自己。别对他发火。今天早上你已经生过一次气,那就够了。他现在的态度就跟那愚蠢的地界之争一样;他先是自视甚高,然后出言相讥,最后,当他发现大势已去时,便恶言相向。别对他生气,因为你会需要他。他也许没法起动自己的链锯,但他长得一副西方世界的父亲形象,因此只要他告诉人们不要惊慌,他们就不会惊慌。所以别对他发火。 “你看见啤酒柜后面那道双扇门吗?” 他皱着眉望去。“那几个喝啤酒的人,其中一个不就是另一位经理吗?姓魏克斯的?要是布朗看见了,我敢说那家伙不久就得另谋高就了。” “布伦特,你到底听不听我说?” 他心不在焉地又看向我。“你说什么,大卫?抱歉。” 很快的,他会连抱歉也说不出口了。“你看见那两扇门吗?” “当然。那两扇门怎么样?” “那两扇门通往仓库,也就是这整栋建筑的西侧。刚才比利睡着了,所以我到里面去,看看能不能找件毯子什么的让他盖……” 我一五一十对他说了,只隐瞒了关于诺姆是否该出去的那番争吵。 我告诉他有什么东西爬进来……以及最后的尖叫声。布伦特?诺顿拒绝相信。他想都不肯想一下。我把他带去吉姆、麦隆和奥利那里。他们三人都证实了我所说的,虽然吉姆和麦隆已经差不多半醉了。 然而诺顿仍旧拒绝相信,甚至企图逃避。“不,”他说,“不,不,不。原谅我,但这实在太荒谬了。你们要不是寻我开心——”他释然一笑,以表示他绝对开得起玩笑——“就是得了某种集体妄想症。” 我的怒气又冒了上来;这回我好不容易才压住它。我不认为自己是个脾气暴躁的人,不过眼前的情况终究不比寻常。我得顾虑比利,以及斯黛芬会怎么样——或者已经怎么样了。这些思虑不住啃蚀着我的心。 “好,”我说,“我们回到仓库里去。地板上有一截断掉的触须,那是被铁卷门切断的。而且你可以听见它们的声音,它们就在门边爬来爬去,听起来很像风吹藤蔓的声音。” 起来很像风吹藤蔓的声音。” “不要。”他沉着地说。 “什么?”我以为我听错了。“你说什么?” “我说不要,我不要到那里去。这玩笑已开得过火了。” “布伦特,我发誓这不是什么玩笑。” “当然是。”他回嘴道,目光溜过吉姆,麦隆,在奥利脸上停了一下。奥利面无表情地迎视他。最后目光又回到我身上。“这是你们本地人说的‘如假包换的玩笑’。对吧,大卫?” “布伦特……听着——” “不,你才听着!”他拉高声音,像在法院里辩护一样。有几个在附近闲逛的人立刻转头观看。诺顿伸手指着我说:“这是个玩笑。那里有香蕉皮,要让我滑一跤。你们谁都不喜欢外地人,对吧?你们都很团结。我为了理应是我的东西和你打官司的时候就已经领教过了。那场官司你打赢了,没错。当然了,你父亲是名画家,而且这是你的故乡。我只是付我的税而是在这里花钱而已!” 他不再是排演法庭秀了。他的声音几近尖叫,而且几乎完全失去自制力。奥利转身走开,手里抓着一罐啤酒。麦隆和吉姆则惊讶地瞪着诺顿。 “你要我到那里面去,看个价值九毛八的橡皮玩具,让这两个乡巴佬站在这儿笑掉裤子吗?” “嘿,你骂谁是乡巴佬?”麦隆说。 “我很高兴那棵树倒在你家船屋上,坦白说,非常高兴。”诺顿对我狞笑。“一头栽个正着,对吧?妙极了。现在别挡我的路。” 他想要推开我。我揪住他的臂膀,将他推向啤酒柜。一个女人惊愕地叫了出来,两盒六罐装啤酒掉在地上。 “你给我好好听清楚,布伦特。这里多少人的生命有危险,我的孩子也是其中一个。所以你好好听着,否则我发誓要揍得你屁滚尿流。” “你动手呀。”诺顿依然发狂似地狞笑着。他的两眼布满血丝,眼珠鼓了出来。“让大家看看你有多强壮、多勇敢,打个年纪大得可以当你父亲,又有心脏病的人。” “揍他!”吉姆喊道,“去他妈的心脏病。我根本不相信像他这种无聊的纽约骗子还有什么心。” 的纽约骗子还有什么心。” “你少理这档事。”我对吉姆说罢,又转向诺顿。我逼近他,越来越近。 冷藏柜虽然没电,但仍然冰冰的。“少装疯卖傻。你明知我说的都是真的。” “我……不知道。”他喘息道。 “如果是别的地方或别的时间,我就算了。我才不在乎你现在有多怕,也不是为了要报仇。我也很怕。但我需要你,他妈的!你听清楚了吗?我需要你!” “放开我!” 我抓住他的衬衫,用力摇他。“你什么都不懂吗?他们会开始离开这里,走到外面的怪物那里去!基督在上,你都听不懂吗?” “放开我!” “除非你和我到那里去,你自己亲眼瞧瞧。” “我跟你说了,不要!这只是开玩笑,我可没你想的那么笨——” “那我就把你拖进里面去。” 我揪住他的肩膀和领子。他的一只衣袖缝线裂了,发出“噬”的一声轻响。我拉着他往双扇门走去。诺顿可怜兮兮地尖叫出声。这会儿已经有十几二十个人围拢过来,但他们都保持距离,没有迹象显示有任何人想插手。 诺顿喊道:“救我!”他眼镜后方两眼微凸,时髦的灰发乱了,从两耳后方突出两小撮。人们磨蹭着脚,静静观看。 “你尖叫什么劲?”我凑近诺顿耳旁说:“这只是个玩笑,对吧?所以你跑来借车时我才会载你一起进城,我才会放心让你带比利过停车场,因为我制造了这团雾,我从好莱坞租来制雾机,花了一万五千块钱,又另外花了八千块钱把机器运来,这一切都只为了寻你一次开心。你少臭美了,睁开眼睛瞧瞧吧!” “放……我……走!”诺顿怒吼道。我们已经快到仓库门口了。 “好了,好了。干什么?你想干什么?” 说话的是巴德?布朗。他推开旁观人群挤了过来。 “叫他放我走,”诺顿嘶声说,“他疯了。” “不,他没有疯。我倒希望他是疯了,可是他没有。”这是奥利,我真想拥抱他。他绕过我们身后的走道,面对布朗站住。 布朗的目光落向奥利手中的啤酒罐。“你在喝酒!”他的声音透着惊讶,但不无欢欣。“你会丢了工作的。” “得了,巴德,”我放开诺顿说,“眼前情况特殊。” “规定就是规定。”布朗自以为是地说:“我要向公司报告,这是我职责所在。” 这会儿,诺顿已溜到一旁,忙着拉整衬衫,梳理头发。他的眼睛不安地在布朗和我身上来回扫射。 “嘿!”奥利突然拉高嗓门,发出一声低沉如响雷的叫喊;我从来没想过这个温和又不太有自信的大个子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。“嘿!店里的每个人!你们靠过来听好!这件事关系到你们每一个人!”他看看我,对布朗置之不理。“我这样说还好吧?” “很好。” 人们开始聚拢过来。原来驻足观看我和诺顿争吵的一小群人增加了一倍,又一倍。 奥利开口道:“有件事情,你们最好都知道——” 布朗插嘴道:“你现在就把啤酒给我放下。” “你给我闭嘴。”我喝了一句,朝他跨近一步。 布朗防卫地后退一步。“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想干什么。”他说:“可是我告诉你们,我一定要向联邦食品公司报告!每一个人!而且你们要搞清楚——你们也许会吃上官司!”他紧张地瘪着嘴,露出一VI黄牙,我不禁有点同情他。他只是想应付局面罢了。诺顿拒绝相信事实,无非也只是他的应对之法。麦隆和吉姆的办法则是故作大丈夫的样子——只要能把发电机修好,雾就会散了。而布朗的方法则是保护公司。 “那你不妨开始把我们的名字登记下来。”我说,“只要你别开口就行。” “我会记下很多姓名的,”他回嘴道,“你的名字会列在第一个,你…… 你这个波希米亚人!” “大卫?德莱顿先生有话告诉大家,”奥利接I:1道,“我想你们最好都仔细听,尤其是那些想要回家的人。” 于是我把发生在仓库里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,与我说给诺顿听的大致相似。起初还有人讪笑,但等我说完时,店里的气氛已变得肃穆凝重。 “这是骗人的。”诺顿率先发言,声音因为急于强调而近乎尖锐。这竟是我最先说明,希望能求助的人。真叫人吐血。 “对,一定是骗人的,”布朗应和道,“疯了,请问你,德莱顿先生,你认为那些触须是从哪里来的?” “我不知道,但当前这不是个重要的问题。它们在这里,这才是——” “我猜它们是从啤酒罐跑出来的。这是我的猜测。”这句评论引起一阵笑声,而平息笑声的则是卡莫迪太太嘶哑有力的叫声。 “死亡!”她一喊,发笑的人立刻噤声。 她迈步走向围聚的群众中间,橙黄色裤装闪闪发光,手上的大提袋贴紧她的胖腿。她傲然环顾四周,眼光锐利闪烁有如喜鹊。两个年约十六,穿着印有“树林营地”白T恤,长得很好看的女孩急忙闪身避开她。 “你们听,却没听进去!你们听进去了却不相信!你们谁想到外面去,亲眼去瞧瞧?”她的目光扫过人群,落在我身上。“大卫?德莱顿先生,你有什么打算?你认为你能怎么办?” 她咧嘴一笑,好像黄裤装上装了个骷髅头。 “这是末日,我告诉你们。一切的末日,世界的终点。圣意的手指,不在火中,却在迷雾中揭示。大地已裂开,吐出它的憎恨——” “你们不能叫她住嘴吗?”一个少女忍不住喊出声,泪水紧跟着涌出眼眶。“我被她吓死了!” “你害怕吗,亲爱的?”卡莫迪太太转向她说,“不,你现在不怕。但是等到恶魔之子放到地表上的怪物来抓你时——” “够了,卡莫迪太太。”奥利说着,抓住她的胳膊。“请你别说了。” “你放开我!这是末日,我告诉你!这是死亡!死亡!” “鬼话连篇。”一个戴着钓鱼帽和眼镜的男人厌恶地说。 “不,先生,”麦隆开口道,“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像梦话,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。我亲眼看到的。” “我也看到了。”吉姆说。 “还有我。”奥利接口。他已成功地让卡莫迪太太住嘴,至少是眼前这一刻。但她就站在一旁,抓着她的大提袋,邪门地咧嘴而笑。没人愿意和她站得太近。他们窃窃低语,对我们的说法半信半疑。有几个人回过头去,不安而深思地看着店面的大玻璃窗,我很高兴他们开始关心了。 “骗人,”诺顿说,“你们全都在骗人。” “你们所说的叫人难以置信。”布朗说。 “我们不必站在这里反复争论,”我说,“你们不妨跟我一起到仓库去看看,去听听。” “我们不允许顾客到——” “巴德,”奥利说,“跟他一起去,结束这场争论。” “好吧,”布朗说,“德莱顿先生,我们了却这桩蠢事吧。” 我们推开双扇门,走进黑暗中。 那声音委实刺耳,甚至邪恶。 巴德也有同感。就算他再怎么有北佬的死硬派头,他的手还是立刻抓紧我的胳膊。他深吸一口气,然后呼吸转为急促。 那是种低沉的飒飒声,由卸货门方向传来,似乎在抚摩什么。我轻轻用一脚在地上来回扫,终于碰到一支手电筒,于是弯身捡起手电筒将它打开。布朗的脸色很难看;他还只是听到而已,还没看到那些触须。但是我看过,我可以想象它们匍匐在那扇铁门上,扭曲爬动,就像有生命的藤蔓似的。 “你现在怎么说?还是难以置信?” 布朗舔舔嘴唇,望着散了一地的货品和纸箱。“这是它们弄的?” “有些是。大部分是。你过来。” 他很不情愿地跟上来。我藉着手电筒找到那截皱缩蜷曲的断须,仍躺在那柄扫帚旁。布朗弯身细看。 “别碰,”我说,“说不定它还活着。” 他急忙站起身。我抓起扫把,用帚柄碰碰那段触须。三、四下之后,它终于软软松开,露出两个完整的吸盘,和半个破裂的吸盘。然后这触须又倏地蜷缩起来,一动不动地躺着。布朗厌恶地恶了一声。 “看够了?” “是的,”他说,“我们出去吧。” 我们用手电筒照着路走回双扇门,推门而出。每张脸都转向我们,絮絮的谈话声也立刻停止。诺顿的脸如乳酪般雪白。卡莫迪太太的黑眼闪闪有神。奥利还在喝啤酒,脸上仍滴着汗,虽然店里冷得出奇。那两个穿着印有“树林营地”T恤的女孩紧紧靠在一起,犹如面对暴风雨来袭的小马。眼睛。许多只眼睛。我打了个冷战,却不禁想着我可以把这些眼睛画下来。没有脸,只有在暮色中张望的眼睛。我可以画下它们,只是没人会相信它们是真的。 巴德?布朗紧紧将双手抱在胸前。“各位,”他说,“看起来我们正面临一个很严重的问题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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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osted: 2014-02-07 15:41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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